佛经大抵包括“长行”即散文和偈颂即诗歌两种体裁。诗僧的诗,有时即以“偈”名。例如宋释惠洪《冷斋夜话》卷一《李后主亡国偈》曰:“宋太祖将问罪江南,李后主用谋臣计,欲拒王师。法眼禅师观牡丹于大内,因作偈讽之曰:‘拥毳对芳丛,由来趣不同。发从今夜白,花似去年红。艳曳随朝露,馨香逐晚风。何须待零落,然后始知空?’后主不省。王师旋渡江。”这是一首完美的诗,《唐诗纪事》卷七六即记作《看牡丹》诗。按此僧法名文益,谥大法眼禅师,《唐诗纪事》即以僧文益之名著录。《全唐诗》卷八二五归为谦光之作,题为《赏牡丹应教》,当是依据《五代史补》卷五中的记载。
不过那些诗偈混称的一般作品可没有这么文采斐然。王梵志和寒山、拾得等人的作品,追求语言通俗自然,可称口语化的哲理诗。拾得曰:“我诗也是诗,有人唤作偈。诗偈总一般,读者须子细。”可见这些僧徒认为二者之间是不必有所区分的。
再以佛教史上禅宗六祖传法偈为例,续作探讨。神秀曰:“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,时时勤拂拭,莫使有尘埃”;慧能曰: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?”这到底算不算诗,向来就有不同的看法。这里牵涉一个如何确定诗的界限的问题。对于这一问题,自古以来聚讼纷纭,难以做出结论。御定《全唐诗》凡例之一曰:“《唐音统签》有道家章咒、释氏偈颂二十八卷,(季振宜)《全唐诗》所无,本非歌诗之流,删。”《全唐诗》中不收神秀、慧能的偈,大约就是根据上述原则拒收的了。但这却也难以说服他人。要说这两首偈平仄不协吧,这和寒山、拾得的诗可没有什么不同;如以诗的韵味为准而推斥,那和朱熹的《观书有感二首》之一(半亩方塘一鉴开)相比,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?不是也饶有理趣,而非枯燥的说教文字吗?文人有即兴、口号之作,那和尚又为什么不能随机作偈呢?看来对待这一问题,也不能过于绝对,应将唐代僧人某些颇有文采饶有理趣的偈语视作诗歌。
这类偈语大量保存在禅宗的语录中。
在唐代佛教的各宗派中,禅宗的势力最大,信奉的人最多。这一宗派不重学习经典,而是通过各种启示的办法,诱导他人明心见性,立地成佛。运用偈语进行启导,是禅僧常用的手段之一。
有关禅宗的文献,也可分为记事和记言两类。五代时泉州招庆寺静、筠二禅师于南唐保大十年(952)合撰的《祖堂集》二十卷,为叙禅宗的谱系之作。此书在国内长期失传,近年才由南韩、日本影印辗转传回。书中记载了很多禅师的事迹,也保留了很多偈语。
但保留偈语最多的,还要推宋代的五大灯录(释道原《景德传灯录》、李遵勖《天圣传灯录》、释惟白《建中靖国续灯录》、释悟明《联灯会要》、正受《嘉泰普灯录》)为重要。五书各三十卷,共一百五十卷。其后宋释普济删繁就简,将五书合为《五灯会元》一书,共二十卷。如想了解禅宗的诗偈,可到这些书中寻找。
《道藏》是模仿《佛藏》而建立的,里面也有得道者的传记,如赵道一的《历世真仙体道通鉴》五十三卷、续编五卷、后集六卷,篇幅很大,录入的人数很多,也有不少唐代的人物,只是与唐诗有关者很少,参考价值不大。
但唐代诗人和道教密切相关的却又很多。最著名的,自然是李白了。《旧唐书·李白传》中说是“天宝初,客游会稽,与道士吴筠隐于剡中。既而玄宗诏,筠赴京师,筠荐之于朝,遣使召之,与筠俱待诏翰林”。这一记载今人有致疑者。再看《道藏》的《太元部》中,却录有署名吴筠的《南统大君九章经序》,内云“予于开元中著《玄纲论》及《养形论》行于世,诏授江州刺史,辞而不受,晦迹隐于骊山,养胎息。至元和中,游淮西,遇王师讨蔡贼吴元济,避乱东之于岳,遇李谪仙,以斯术授予”。末署“唐元和戊戌吴筠序”。不难看出,这是根据吴筠与李白的密切关系而伪造的夸说。要说开元、天宝时期的人又在元和之时聚首,真是一派胡言。用道教的典籍考史,得加倍小心才是。